泡菜

　　水晶灯相衬的 Logo，于是又微眯着眼细细打量了我一番， 最后带着鄙夷的神情指着靠窗的位置， “在那。”
　　我朝那方向望去，窗边坐的确是一个如母亲所说的长得标致得很的美人：微波浪卷的如藻般的头发，白皙的脸颊，还有那因反着阳光而闪得我眼睛有些微疼的水晶项链。我踱步朝她的方向走去，只觉得怎么走都十分别扭难受。袋子里的那坛泡菜，味道发酵了般地，肆无忌惮地，一发不可收拾地弥漫在了整个餐厅。我提着泡菜的手和我裤兜里的钱包开始微微颤抖。窗外的大米阳光，将整个城市囚禁在这场盛夏里，我只觉得如同有一团棉絮梗在喉咙里，几近说不出话来。
　　红萍望着朝她走去的我，眉眼里溢着笑意。我僵直地坐下，眼疾手快地将粉色袋子放在了我膝上。
　　“你是秀阿姨的儿子吧？”她先问道。我这才直面着她， 看着她黄金扇的睫毛和玉黛似的眉。她已经不是我儿时记忆的红萍了。我脸上的热浪一波接着一波， 我点了点头， 仍坐在那里一动不动。那坛泡菜如同一块风化了的石头，沉甸甸的压在我膝上，更是让我动弹不得。
　　她是漂亮的， 她也许就是母亲口里的好姑娘，那个如今城里已少有的好姑娘。当我们谈及幼时的趣事，故里大片大片榕树，和那聒噪的满目苍翠欲滴的绿色夏天时，我这样想。二十六年来我第一次感觉到心里有一朵名为爱情的小花在这个夏天开始萌芽。
　　和红萍的谈话是轻松愉快的。 我的衣衫干了，脸上的红潮也渐渐退去。我偷偷瞄了瞄我膝上的那小坛泡菜，它开始散发着回忆与未来美好希冀的甜味。当我又看着眼前这个大方得体的姑娘，看着她那还与幼时吵着要吃泡菜时一般的单纯模样时，她望着窗外繁荣的街道，高耸的摩天大楼，突然说道：“我就住在城中心的，那栋最高的，蓝色墙面的大楼里。你知道那地吗？”我缩回了提袋子的手，望着那大片大片的高楼，却未找到
蓝墙面的那一栋。“知道的，知道的。”我应声答到，声音稍有一些颤抖。红萍笑着瞟了我一眼，继续望着窗外的繁华街道，又说道：“我喜欢住在城市的最中心，楼下就是香奈儿，古驰的门店，买东西方便得多呢……”她仍是笑着的，整个身体都跟着她咯咯的笑抖起来，像是城中心那个大型游乐场的旋转木马一上一下，一上一下。
　　我知道这坛泡菜我是送不出去了，城里的姑娘可不喜欢这些咧，从山里走出的城里姑娘更不喜欢。
　　屋外的热流冲破了这透明的纯净的窗子，残忍的将我心里的那朵含苞欲放的小花连根拔起，戏谑地将它高高地抛在空中，最后掷于那栋蓝色墙面的高楼下。它带着浓浓的泡菜味，染上尘埃，染上奢靡，最后在烈日下被灼烧成一片灰烬。我的心头撒上了大片大片的玻璃碎片，脊背是彻骨的冷，耳里热流胜利的“呼呼”声也愈来愈大。我只是呆呆的接着红萍佯装谦卑的话，然后应和着她咧出苦涩的笑来。
　　膝上的泡菜愈发沉重，味道也愈发苦涩。我不知道我是怎样强撑着吃完这顿饭的。最后我用半个月的工资付了这场相亲的餐费。那个粉色的袋子，红萍盯了很久，我始终未提及。我紧攥着提了出去， 最后提着坐了两个小时的公交回了家。
　　母亲只是一脸的诧异：“咋没送出去？”她问道。
　　我没有回答，我的脑海里满是街道两旁那大片大片的几近枯萎的美人蕉，它们染着尘埃，也染着奢靡。
　　我望着母亲精心制作的那坛泡菜， 它的味道，在这个曝日笼罩的城市里肆意弥漫，散发着酸与涩，久不散去。
作者系南边文化艺术馆2018届文学创作委员会会员。